校园新闻

心理老师张丽丽

     “你不教育有人会教育，而且孩子会自找教育，找来的什么样你可就不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 如果说，中学健康教育老师是黄莉莉向往已久的职业，那么，北京海淀区一所重点中学的张丽丽，就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。

     今年28岁的张丽丽说：“我们这一代人是没有受过所谓的性教育的，至今历历在目的，就是老师一张通红的脸和被要求自己阅读的两页生物书。”

     张丽丽特别喜欢一位学者对“性”的解释：性是学习如何成为男人或女人的全部过程，是对于自己身为男人和女人的感觉与态度，是有关生为男人或女人的一切想法、经验与行为表现，是与同性及异性的交往方式，与同性及异性所建立的关系模式。因此，如果我们希望自己作为一个完整的人，能在性方面获得圆满的满足，对自己能有全面的接纳，那么摆脱性的无知，就不仅局限于关注自己的性器官和功能，也不意味着我们要成为各种性技巧的尝试者，而是意味着我们还需要装备许多有关如何做人的东西———了解在社会中自己所扮演的性别角色，学习如何与异性相处，有关性的一些表现，有关性的不同价值观和不同文化制度，性道德观等。“实际就是指你整个的人生。”

     而现在在学校里一提性教育，还是一件挺敏感的事。“我们在家长中做过调查，家长都愿意让学校来做，但又不希望讲得太多，怕孩子分心。但你说这个度怎么把握呢？还有一些更敏感的内容，比如避孕的知识，能不能讲，在什么时候讲，讲到什么程度，都是问题。”她说，曾经有学校尝试讲了避孕的一些方法，就有家长立刻找到学校，说你们这是想干什么。

     张丽丽说，不少家长认为，我的孩子还小呢，什么都还不懂。有一次，学校老师抓到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看黄片，把家长叫来，家长根本不相信，说那么小的孩子，不可能。把光盘拿出来给他一看就傻了。家长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孩子。

     别说家长，作为老师，张丽丽也不敢说了解自己的学生。

     高二的课堂上，一次自由问答时间，提到避孕药，立刻有学生站起来说出好几种。“有的我都不知道，真的特惭愧。”

     还有一次，课堂上讲到婚前性行为的话题，一位平时非常文静的女生站起来说“这些观点太过时了”。

     “有的家长会认为，自己小时候也没受过什么教育，不也挺好的吗？可他没想想，现在的社会环境变化多大，周围的刺激那么多，孩子发育又提早，他必然有性能量要宣泄，你不教育有人会教育，而且孩子会自找教育，找来的什么样你可就不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 张丽丽说，家长也很矛盾，一方面认为孩子知道得越少越好，但另一方面，又希望孩子有自我保护能力，不要受“欺负”。“可是你说孩子什么都不懂，她连什么叫被欺负都不知道，怎么避免被欺负呢？我看到过一篇报道，女孩遇到强奸犯，首先抱头，她都不知道人家要对她做什么，保护什么呀？”

     而有的家长则又是另外一面，关注，但不科学，甚至是无知。有个妈妈，发现儿子自慰，她觉得这是个特别坏的事。“这个妈妈和我讲，为了控制儿子自慰，她搬到和儿子一个房间睡，只要一听见儿子的床上有动静，马上就啪地把灯打开。这位妈妈要是长期这样下去，这孩子不仅心理会受影响，将来性功能可能都会出现问题，挺可怕的。”她很感慨：“青春期教育不应该只给孩子做，也要给家长做。而且家长教育应该做在前面，孩子上中学，先给家长开个预科。”

     在自己的课堂上，作为老师，张丽丽最强调的，是不做评价地探讨，让孩子们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。张丽丽说，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做这样的性启蒙课，最重要的是花一些时间来解除他们的顾忌和性罪恶感。

     孩子们的问题千奇百怪，人妖是性变态吗？太监是怎么回事？同性恋是否遗传……对于这些问题，张丽丽会在解释的同时，也传递一些道理和观念。比如，说太监，会讲到那是对男性的摧残和不尊重；谈同性恋，他们只是性取向和多数人不同，不应该歧视他们。“我知道，我的坦然和开放非常重要。因为这些问题不过是孩子的试探，真正的问题还在后面，如果我在这个阶段就支支吾吾，那后边的问题就不会问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 果然，考验来了。

     “只有做这个，你才会接近孩子心灵最深处最真实最纯真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 初一年级的课堂上，一个个子小小的男生，满脸天真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：“老师，到底什么是性交？强奸又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 “教室刷地安静下来，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我。”张丽丽说，“他肯定早见过这个词，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，又知道不好问。”

     “有一刻我的脸一定红了。”张丽丽说，虽然有心理准备，而一旦真的面对，还是有点不自在。但从孩子们的眼神中，她知道，不能退却。不回避，尽量科学地回答，比躲闪、训斥要好得多。

     “我定了定神，微笑着告诉孩子，性交是成人之间表达爱慕的最高形式，是通过男女生殖器的结合完成的，性交的时候男性的阴茎会进入女性的阴道，并有射精行为产生。而强奸是以强迫性交形式表现的暴力行为，是对女性的侵犯和不尊重，是一种犯罪行为，应该受到惩处。”

     看到老师这样的态度，孩子们又重新兴奋起来。“一个男孩甚至迫不及待地站起来，打断我，说当精子射入阴道后，会有成千上万的精子展开竞争，并且只有一个精子进入卵子，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。他还骄傲地总结，我们每个人都是千挑万选的那个精华。”

     张丽丽带头，和全班同学一起为这位同学鼓掌。

     “其实，对于许多问题，孩子们并不见得真的一点不懂，他们需要的是老师的态度。”

     张丽丽说，初中生物课有一章生殖系统的内容，很简单，一两节课就过去了，考试也不考。而且是从受精卵开始，讲胚胎的发育，染色体等知识，至于这个胚胎是怎么来的，没有说，所以学生特别好奇。

     一次，张丽丽在课上提到了“第十届世界性科学大会”。“孩子们像听天下奇闻一样，在他们的概念里，性这个东西怎么能摆上台面呢？”在这节课上，几个孩子讲到了“自慰”。

     “我说，自慰是通过用手刺激生殖器官以达到性兴奋和性高潮。曾经被认为是一种病态，但现在普遍观点认为这是无害的……”她说，就在这时，教室后方突然有两个男生站了起来，彼此用力握了握手，脸上洋溢着“答对了”的自豪。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张丽丽感受到了真正属于孩子的状态：求知、坦率、单纯、开放。“如果不是因为成人的态度和禁忌，他们怎么会对性有淫秽、下流的感觉呢？”

     关于自慰，几个学生还进行了分组讨论。有学生说，自慰频繁会影响精力，分散注意力，从而影响学业；也有人说紧张、焦虑时自慰是一种放松身心的方法；还有人认为自慰的刺激会影响到日后的婚姻生活。这时，马上有几个男孩叫起来：老师，我错了，我一定改！同学们一下都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 “我告诉他们，自慰是一种自我选择，有的不必担心，没有的不必追求，只要顺其自然，学会自控。”张丽丽说，“谁说孩子们没有鉴别力呢？谁说不做评价就会走入邪道？我相信以后孩子们面对这个问题，都会权衡利弊，考虑得失。”

     与自慰相似的问题接踵而来，比如遗精、性梦。当谈到包茎时，居然有的男生公开地汇报自己生殖器发育状况，并征求老师的意见是否要做手术。要知道，他们是当着全班女同学啊，可班里没有一个人嘲笑他。

     张丽丽说：“这堂课让我感到了成人的放松有多么重要。人的关系就如一面镜子，你紧张，对方必然不舒服；你放松了，对方才能够轻松面对，而青春期教育正需要这种面对。”

     张丽丽的性教育课程涉及初中、高中的三个年级。她有个非常明显的感觉，年龄越大的孩子，对性的负面感受越深刻。等到他们接受了许多禁忌和误导之后，再谈这个话题，孩子就会变得隔阂，充满顾忌。

     做了几年心理课教师，张丽丽最感叹的是“心累”，孩子的成长千奇百怪，没有固定教材，不能照本宣科，而现在学生变化之快，相差一级，观念相差好多。心理老师在学校也是边缘化的，心理健康教育课的安排都是见缝插针。老师的课时费比起“语数外”这样的大课，也差着好几档。

     “那你的乐趣在哪儿？”

     “只有做这个，你才会接近孩子心灵最深处最真实最纯真的东西。一般的任课老师，他们和孩子的交流肯定到不了那个层次。”她说，曾经有两个小男生来找她，说老师你给我们看看包皮的长短是不是正常。“他们非常信任你才会这样，不过我也不是医生，只好说让你妈妈带你去医院看吧。”

     “这其实是一个人最纯真的时候，你会在他们身上看到那些人类最美好纯真的东西。同学之间的感情，没有任何利益考虑的相互支持，他不会想你对我有没有用之类，这都是成人才会考虑的。还有女孩子青春期最初的情感，真是特别纯净、美好，当我们自己走过时，不会从这个角度品味。看到这些，你会感慨，原来人都有这么纯净的时候，让你觉得身为人类的一员，很光荣。”

父亲张先生

     “女儿突然冒出一句，爸爸，你和妈妈也交配吗？”

     与十来岁的女儿谈月经和避孕的父亲，我想恐怕不会太多。北京一家大公司的高级经理张先生，就是这么一位不太多见的父亲。

     “孩子还没有出生前，我就坚信自己应当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父亲。同样也认为自己会在性教育上做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 作为“上山下乡”的那代人，张先生说自己的性启蒙是在黑暗中摸索出来的。

     “小学五六年级时，开始出现生理变化，不懂又没人可问，就自己跑到王府井新华书店看医学书籍。有一次，我正在看一幅人体解剖图，旁边一个老同志教训我，说，小同学，你看这个是不对的。吓得我以后再不敢去了。”

     “所以我很早就下定决心，要在适当的时候，毫无保留地、毫不脸红地、绝不顾左右而言他地把性方面的知识都要告诉孩子。不能让孩子像我们当时一样，在蒙昧的状态下偷偷摸摸，东找西找。”

     尽管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，到了真正面临时，他也还是觉得非常突然。

     女儿5岁时，带她到公园玩，正好看见一对蝴蝶在交尾，一上一下落在一起。女儿很好奇：爸爸，爸爸，它们在干嘛呢？

     “我一看，好机会，教她一些自然科学的知识。就给她讲，蝴蝶是在交配，一只是雄的，一只是雌的，这样才能生出小蝴蝶。可是，打死也想不到，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，女儿突然冒出一句，爸爸，你和妈妈也交配吗？”

     张先生回忆：“我当时看了一眼我妻子，她的头一下就低下去了。我在两秒的心脏狂跳后，极力用平静的语气说：‘当然了，爸爸妈妈不交配怎么会有你呢？人和蝴蝶是一样的，交配才能生小孩。’”

     当时孩子没有继续往下问，你解答了她这个年纪的疑惑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 张先生说，很多家长把性教育完全交给学校是错误的。学校要进行，但真正重要的性教育，肯定是在家里。因为孩子的问题会像蝴蝶交尾的联想一样，随时随地出现。而父母是最自然的老师。在家庭里，无论孩子提出什么问题，都不会受到嘲笑或呵斥。

     女儿9岁时，当时妈妈不在国内。张先生开始给女儿讲月经是怎么回事。“一般当然是母亲讲，但我有一种意识，这事爸爸一样能讲，如果爸爸不能讲，无形中就给知识设定了禁区。”

     “应该说月经的教育是很成功的。”他得意地说，“有一天女儿去卫生间，突然兴奋地大叫，‘爸———我来啦！’女儿一点儿也没有紧张、焦虑、害怕，反倒像迎接某个期待已久的节日一样。我觉得特别欣慰。”

     在如何对待孩子初恋的问题上，这位父亲也有着会让不少家长瞠目的态度。

     “我认为，初恋不仅是美好的，而且是必需的。”在李先生看来，初恋，就是初步感受到异性的吸引，开始对异性发生兴趣。必须让孩子知道在和异性的交往中会发生什么，喜悦、兴奋、焦虑、紧张、郁闷，都是必然会产生的情绪。如果你从未让他见识过这些，长大了猛一下遇上，他没有能力鉴别哪些是真的，哪些是泡沫，一段非常浅薄的情感就可能导致他无限投入。

     “社会学者周孝正有个说法，在情感上要练童子功，我非常赞同。所以我对所谓的早恋一直抱一种开放的态度，甚至可能还带着一点鼓励。不仅不加禁止，还要和她共享。”有一段，女儿喜欢上了一个男生。张先生开玩笑地和女儿说，什么事这么高兴，是不是交男朋友了？多好的事，还不和老爸分享一下。“孩子看你是这个态度，当然会愿意和你说。”

     “难道你不担心，对她有不好的影响，比如学习成绩下降之类？”

     “我觉得不会。”他肯定地说，“一个正常的初恋，反倒会让一个人产生完善自己的动力。事实上我没有发现女儿有任何异常，奇装异服啦，不学习啦，都没有。你越放开，孩子自己反而越会控制。越是禁止，就越有吸引力。”

     “恐怕一般家长不会这么想吧？”

     “那当然，一般家长绝对做不到，不扇你一个巴掌就是好的。可是，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，是符合人性的，到了这个年纪，就会对异性产生兴趣，再正常不过了。你怎么可以去修剪人性呢？你只能让她知道有界限。”

     “你认为界限在哪儿？”“不能沉迷。”“怎么能控制？”“你要观察她的情绪变化，经常和她交流，没法事先预计。”